第 117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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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7 章
沈洺趕到山洞之時，正好是午夜時分。
守在洞口的葉清洛遠遠就發現了他，飛快地跳到他身旁：“沈暝，你來啦。”
不久前還生死未知的葉清洛如今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，沈洺看著他閃爍著亮光的冰藍色雙眸，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襲上心頭，萬千情緒糾纏在一起，一時竟忘了該說些什麽。
葉清洛敏銳地感覺到他的眼神與之前不同了，卻不是什麽不好的變化，只是裏面突然多出來許多他看不懂的情感，竟讓他覺得有些不自在。
“你為什麽這麽看我？”
沈洺回過神來，收回目光，低聲說道：“沒什麽，我先給你姐姐放血。”
沈洺走進山洞坐下，熟悉地拿起放在墻邊的土碗，用隨身小刀割開手腕，然後往裏面放了半碗血。
放完血後，他自然地把手腕舉到葉清洛唇邊，夜叉鬼握住輕輕舔了舔，手腕上的傷口很快就愈合了。
等葉清洛餵葉凝霜喝完血，沈洺對他問道：“這幾日你有發現什麽異樣嗎？”
葉清洛挑了挑眉，說道：“你是說長安城裏的那個妖怪？你不是不準我踏進長安城一步嗎？我又進不去，怎麽知道？”
他說完，對上沈洺沈靜的漆黑雙眸，突然就洩了氣：“……前幾日，我在外面碰見了善財。兩千年前，我們曾一同參與過巫族發起的六界大戰，在巫支岐妖團之中，有一個食人的妖怪，叫做崖羽。”
聽到熟悉的名字，沈洺立刻前傾上半身，靠近了葉清洛，目光灼灼，追問道：“崖羽？就是他在長安城中作惡？”
葉清洛不自在地向後拉開了距離，說道：“我不確定。崖羽本來是天界的神靈，被危與貳負斬殺之後，靈山十巫奉天帝之命用不死藥覆活了他。可覆活之後的崖羽性情大變，不僅沒了神智，還變成了吃人的怪物。兩千年前，巫族意圖謀反，偷偷建立了不死人軍團，控制著崖羽挑起大戰。雖說最後我們贏了戰爭，但六界死傷慘重，從此眾神遠遁。那個時候，崖羽完全沒有神智，可如今出現在長安城的邪祟，卻明顯有著智慧。”
沈洺在繁雜的記憶中不斷搜尋著，提取出相關線索：“這段時間，全國各地都傳來消息，出現了許多邪祟傷人事件。我猜想，或許是靈山十巫帶著巫支岐回來了。”
葉清洛眉頭緊皺，說道：“若真是這樣，那你還是趕緊逃跑吧，也別管什麽長安城了，你打不過崖羽的。”
沈洺聽著他的話，微微一怔。葉清洛語氣裏全是對他人性命的漠然和冰冷，他習慣了兩人之間用“我們”開頭，已經很久沒聽見葉清洛對著他說“你”了。
沈洺撇開心頭出現的一抹黯然，對他說道：“我不可能棄全城百姓於不顧，更不會獨自逃跑。不管是什麽妖邪敢在長安城作祟，我必以承影劍斬殺。你……你姐姐身體不好，你先帶她躲起來。我給你們多放些血，省著點喝，應該可以撐些時日。”
此話一處，山洞中本來洋溢著的溫馨暖意瞬間凍結，人族將軍與夜叉鬼之間本就脆弱不堪一擊的關系，突然之間搖搖欲墜。
葉清洛冰藍色的雙眼緊盯著沈洺，說道：“我說了，你打不過崖羽。”
沈洺心裏微酸，但他知道，葉清洛並不是在為他的性命擔心。
果然，葉清洛語氣冰冷，接著說道：“你死後，我們之間的約定便就此作廢，我會為姐姐再去找新的血源。”
“葉清洛！”沈洺心中騰起莫名怒火，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會對葉清洛說出這樣的話，“我說過，若你敢傷人，我定不再猶豫，將你二人斬於劍下！”
他的前半生，一直以守衛蒼生為己任，在人族命運和葉清洛之間，他會毫不猶豫選擇前者。
從前，葉清洛作為妖怪，卻從不傷人，而是同他一起守護人類，因此沈洺從不需要做出任何取舍。
但他現在突然就明白了，在真正的大義面前，個人的情感是多麽渺小。他願意為人族命運放棄一切，包括他自己。
沈洺脫口而出的這句話，仿佛一道天塹割裂在他和葉清洛之間，葉清洛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至極，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。
夜叉鬼慢慢站起身，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：“既然如此，我們之間就沒什麽好說的了，慢走不送。”
沈洺也握著劍站起身，他站在夜叉鬼寬大的陰影下擡起了頭，目光沒有分毫退縮：“葉清洛，只要我還活著，你答應我的事，依然作數。”
夜叉鬼深吸一口氣，胸膛上下起伏，語氣僵硬：“你走吧。”
沈洺雙唇緊緊抿著，握著劍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，他用盡全力克制著自己想要觸碰葉清洛的沖動，甚至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起來。
明明是他自己說出傷人的話語，卻也是他被傷得最深。
過了一會兒，銀甲將軍才緩緩轉身，向外走去，消失在黑暗的密林之中。
沈洺回到長安城的將軍府中，天色已經漸漸亮了起來。
他把自己關在房間中，取來一個空酒壺，割開剛剛愈合的傷口，往裏面放著鮮血。
除了受傷的時候，他從未一次性流過這麽多血，等酒壺快要裝滿的時候，他眼前已經一陣陣泛白，腦中眩暈，幾乎快要暈厥過去。
沈洺強撐著給自己的手腕上了藥，粗略地裹上紗布，將裝滿鮮血的酒壺放進懷中。
他又在房中坐了一會兒，等待眩暈的感覺漸漸好轉，才面色蒼白地站起了身，向外走去。
此時雖是白天，街道上的人卻沒有幾個，見到沈洺出現，街邊的百姓們都朝著他低聲議論，卻無人上前。
寂寥冰冷的景象與他初到長安城時的繁華喧鬧大相徑庭。
那個時候，他被稱作長安雙傑之一，是大寧建國以來最年輕的少年將軍、是前無古人的天子驕子、是整個長安城都為之傾慕的絕世之才。
他是百姓們的依靠、是他們的敬仰、他們的驕傲。
可現在的他，卻任由害人的邪祟在城中肆虐，沒有一點辦法。
沈洺剛剛放了太多血，面色蒼白而黯淡，但他脊背挺直，目光凝聚，仿佛沒有察覺到百姓們不滿和懷疑的眼神，快步行走在街道之上。
他只有三日的時間，他必須趕緊找到崖羽。
沈洺安排手下士兵分散搜尋，自己也快速穿梭在城中各處的偏僻小巷，一一排查著妖邪的蹤跡。可藏在長安城中的嗜血妖怪比他想象中更加狡猾，完全沒留下絲毫痕跡，根本抓不住尾巴。
最近這段時日，這妖怪日漸猖獗，害人無數。僅僅這一天時間，沈洺就看到了好幾戶掛滿白布送葬的人家，哀痛的哭嚎聲一直縈繞在耳邊。
沈洺想要進去探問情況，可痛哭的家屬在看到他的一瞬間，表情就變得冰冷無比，仿佛他也是造成這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之一。
他本應保護一城安危，卻因為自身的無能，使得親人陰陽兩隔、家庭支離破碎。
他也有罪。
沈洺只能沈默地離開。
一直到日暮西沈，他也沒發現任何崖羽的蹤跡。入夜之後，黑暗中的長安城危機四伏，普通士兵遇上妖邪基本上兇多吉少，沈洺只能撤回搜尋的士兵，自己獨自一人繼續查探。
早在日落時分，街道上就再無人影，空蕩蕩的大街上，只有沈洺獨自行走的身影。
這時，路邊的小巷中探出一個頭發烏黑的小腦袋：“沈叔叔。”
沈洺一楞，立刻快步走了過去，蹲下身來：“小十七，你怎麽在這裏？我不是說過，天黑之後不要留在外面嗎？”
這個名叫十七的男孩是他收養的孤兒，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明亮又機靈，平日裏最喜歡抱住他的大腿撒嬌，可現在的他，卻小臉蒼白，渾身顫抖，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。
沈十七一頭撲進沈洺懷中，語無倫次地低聲喊道：“我看太陽落山了，就想回去了……可，可是我突然碰見了一個怪物，它朝我撲過來想吃我……然後，然後它就和另一個怪物打起來了……”
沈洺連忙把他抱了起來，問道：“你有沒有受傷？有沒有哪裏痛？”
沈十七把臉埋進他胸口，搖了搖頭：“沒有，我沒受傷……那兩個怪物打起來之後，我就跑走了。”
沈洺剛想追問怪物在哪裏，城東的城墻下，突然傳來一聲爆炸的巨響。
“轟隆！”伴隨著巨響，數道驚雷從天際狠狠砸下，將半邊天空染成白色。
沈洺把沈十七放回地上，摸了摸他的頭頂，輕聲說道：“我去那邊看看，你趕緊找地方躲起來。等到天一亮，立刻出城回家，知道嗎？”
沈十七點點頭，抱住了他的大腿：“沈叔叔，等你打敗了那兩個怪物，就回家看我們好嗎？”
他依戀地仰頭看著沈洺：“弟弟妹妹都想你了，也想葉叔叔了。”
沈洺心裏泛起酸脹的暖意，低聲說道：“我知道，我……我們會去看你們的。”
“嗯！”
沈洺看著沈十七的身影逐漸跑遠，深吸一口氣，提劍向巨響的方向飛奔而去。
天空中烏雲密布，炸響的驚雷越來越密，厚重的城墻被硬生生炸開一個缺口，現場火光四起，黑煙滾滾，地面上濺滿鮮血，可見戰況激烈。
沈洺趕到的時候，卻沒看見崖羽的身影，只有重傷的夜叉鬼躺在墻角，生死不知。
沈洺立刻沖了過去，焦急地大聲喊道：“清洛！葉清洛！醒醒！”
身形高大的夜叉鬼撞倒半截矮墻，躺在一堆砂礫之上，渾身又是血又是灰，狼狽極了。他雙眼緊閉，從右肩到後腰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，額角上的紫色犄角黯淡無光，身後的黑翼也因為疼痛微微顫抖著。
沈洺突然被巨大的恐懼籠罩，他仿佛又看見那個只剩下一口氣瀕臨死亡的葉清洛。強烈的絕望襲上沈洺心頭，令他手腳發麻，雙膝一軟，幾乎站都站不起來。
他踉踉蹌蹌、手腳並用地爬到葉清洛身邊，摸到他還帶著暖意的體溫，一顆吊著的心才又重重落回胸腔。
葉清洛迷蒙中聽到沈洺的聲音，掙紮著睜開眼來，暗沈的黑夜中，微弱的火光照亮沈洺的面容，他驚惶的神情和心疼的眼神顯得極為刺眼。
這個冷冰冰的大劍聖，也會心疼？心疼誰？他這個妖怪嗎？
葉清洛閉了閉眼，他想扯開一個冷笑嘲諷他，可出口的卻是痛苦的咳嗽聲。
沈洺想把他扶到自己懷裏，可對於人類來說，夜叉鬼的身形過於高大，他只能幫葉清洛稍微坐起身來，一邊拍著他的背，一邊焦急問道：“你怎麽樣？傷得重不重？要不要緊？”
葉清洛皺眉打斷他：“你啰不啰嗦？”
沈洺惶然的神情一怔，葉清洛繼續說道：“你有空浪費時間問我這些問題，不如去追崖羽，這麽一耽擱，他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。”
沈洺這才反應過來，趕緊問道：“剛剛傷你的就是崖羽？他去哪裏了？”
“他打傷我就跑，我怎麽知道。”葉清洛眼中冒出惡狠狠的兇光，情緒起伏間卻扯到了傷口，鮮血飛濺，疼得他兩眼一翻，差點又失去了意識。
葉清洛雖然是個妖怪，卻意外地怕疼，平日裏一點點傷口都會惹得葉凝霜心疼地抱著他呼氣，今夜卻被劃開這麽一大道傷口，令他疼得眼冒金星，幾度都快昏厥過去。
沈洺見他臉色慘白地向前倒去，連忙用自己的身體撐住他的胸口，小心翼翼又手足無措：“清洛，你先不要說話了，我帶你去包紮傷口……不，先止血……我們先去止血……”
葉清洛已經聽不清沈洺在說什麽了，疼痛令他的思維停滯，感官也變得遲緩，但他仍然清楚地知道，他面前這個人，是大寧的神威將軍沈暝，是劍下斬妖無數的劍聖，是為了大義可以毫不猶豫拋棄他的人類。
昨夜自己還在與他針鋒相對，今夜竟就在他面前身負重傷……都怪那個叫做十七的小鬼頭，要不是因為他，自己怎會落到現在這任人宰割的地步……
葉清洛腦中一片轟鳴，根本不知道沈洺在說什麽，他慘笑著咧開嘴，喘息著說道：“你曾經說過，若我再踏進長安城半步，定斬我於劍下……現在，你可以動手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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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洺趕到山洞之時，正好是午夜時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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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久前還生死未知的葉清洛如今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，沈洺看著他閃爍著亮光的冰藍色雙眸，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襲上心頭，萬千情緒糾纏在一起，一時竟忘了該說些什麽。
葉清洛敏銳地感覺到他的眼神與之前不同了，卻不是什麽不好的變化，只是裏面突然多出來許多他看不懂的情感，竟讓他覺得有些不自在。
“你為什麽這麽看我？”
沈洺回過神來，收回目光，低聲說道：“沒什麽，我先給你姐姐放血。”
沈洺走進山洞坐下，熟悉地拿起放在墻邊的土碗，用隨身小刀割開手腕，然後往裏面放了半碗血。
放完血後，他自然地把手腕舉到葉清洛唇邊，夜叉鬼握住輕輕舔了舔，手腕上的傷口很快就愈合了。
等葉清洛餵葉凝霜喝完血，沈洺對他問道：“這幾日你有發現什麽異樣嗎？”
葉清洛挑了挑眉，說道：“你是說長安城裏的那個妖怪？你不是不準我踏進長安城一步嗎？我又進不去，怎麽知道？”
他說完，對上沈洺沈靜的漆黑雙眸，突然就洩了氣：“……前幾日，我在外面碰見了善財。兩千年前，我們曾一同參與過巫族發起的六界大戰，在巫支岐妖團之中，有一個食人的妖怪，叫做崖羽。”
聽到熟悉的名字，沈洺立刻前傾上半身，靠近了葉清洛，目光灼灼，追問道：“崖羽？就是他在長安城中作惡？”
葉清洛不自在地向後拉開了距離，說道：“我不確定。崖羽本來是天界的神靈，被危與貳負斬殺之後，靈山十巫奉天帝之命用不死藥覆活了他。可覆活之後的崖羽性情大變，不僅沒了神智，還變成了吃人的怪物。兩千年前，巫族意圖謀反，偷偷建立了不死人軍團，控制著崖羽挑起大戰。雖說最後我們贏了戰爭，但六界死傷慘重，從此眾神遠遁。那個時候，崖羽完全沒有神智，可如今出現在長安城的邪祟，卻明顯有著智慧。”
沈洺在繁雜的記憶中不斷搜尋著，提取出相關線索：“這段時間，全國各地都傳來消息，出現了許多邪祟傷人事件。我猜想，或許是靈山十巫帶著巫支岐回來了。”
葉清洛眉頭緊皺，說道：“若真是這樣，那你還是趕緊逃跑吧，也別管什麽長安城了，你打不過崖羽的。”
沈洺聽著他的話，微微一怔。葉清洛語氣裏全是對他人性命的漠然和冰冷，他習慣了兩人之間用“我們”開頭，已經很久沒聽見葉清洛對著他說“你”了。
沈洺撇開心頭出現的一抹黯然，對他說道：“我不可能棄全城百姓於不顧，更不會獨自逃跑。不管是什麽妖邪敢在長安城作祟，我必以承影劍斬殺。你……你姐姐身體不好，你先帶她躲起來。我給你們多放些血，省著點喝，應該可以撐些時日。”
此話一處，山洞中本來洋溢著的溫馨暖意瞬間凍結，人族將軍與夜叉鬼之間本就脆弱不堪一擊的關系，突然之間搖搖欲墜。
葉清洛冰藍色的雙眼緊盯著沈洺，說道：“我說了，你打不過崖羽。”
沈洺心裏微酸，但他知道，葉清洛並不是在為他的性命擔心。
果然，葉清洛語氣冰冷，接著說道：“你死後，我們之間的約定便就此作廢，我會為姐姐再去找新的血源。”
“葉清洛！”沈洺心中騰起莫名怒火，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會對葉清洛說出這樣的話，“我說過，若你敢傷人，我定不再猶豫，將你二人斬於劍下！”
他的前半生，一直以守衛蒼生為己任，在人族命運和葉清洛之間，他會毫不猶豫選擇前者。
從前，葉清洛作為妖怪，卻從不傷人，而是同他一起守護人類，因此沈洺從不需要做出任何取舍。
但他現在突然就明白了，在真正的大義面前，個人的情感是多麽渺小。他願意為人族命運放棄一切，包括他自己。
沈洺脫口而出的這句話，仿佛一道天塹割裂在他和葉清洛之間，葉清洛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至極，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。
夜叉鬼慢慢站起身，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：“既然如此，我們之間就沒什麽好說的了，慢走不送。”
沈洺也握著劍站起身，他站在夜叉鬼寬大的陰影下擡起了頭，目光沒有分毫退縮：“葉清洛，只要我還活著，你答應我的事，依然作數。”
夜叉鬼深吸一口氣，胸膛上下起伏，語氣僵硬：“你走吧。”
沈洺雙唇緊緊抿著，握著劍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，他用盡全力克制著自己想要觸碰葉清洛的沖動，甚至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起來。
明明是他自己說出傷人的話語，卻也是他被傷得最深。
過了一會兒，銀甲將軍才緩緩轉身，向外走去，消失在黑暗的密林之中。
沈洺回到長安城的將軍府中，天色已經漸漸亮了起來。
他把自己關在房間中，取來一個空酒壺，割開剛剛愈合的傷口，往裏面放著鮮血。
除了受傷的時候，他從未一次性流過這麽多血，等酒壺快要裝滿的時候，他眼前已經一陣陣泛白，腦中眩暈，幾乎快要暈厥過去。
沈洺強撐著給自己的手腕上了藥，粗略地裹上紗布，將裝滿鮮血的酒壺放進懷中。
他又在房中坐了一會兒，等待眩暈的感覺漸漸好轉，才面色蒼白地站起了身，向外走去。
此時雖是白天，街道上的人卻沒有幾個，見到沈洺出現，街邊的百姓們都朝著他低聲議論，卻無人上前。
寂寥冰冷的景象與他初到長安城時的繁華喧鬧大相徑庭。
那個時候，他被稱作長安雙傑之一，是大寧建國以來最年輕的少年將軍、是前無古人的天子驕子、是整個長安城都為之傾慕的絕世之才。
他是百姓們的依靠、是他們的敬仰、他們的驕傲。
可現在的他，卻任由害人的邪祟在城中肆虐，沒有一點辦法。
沈洺剛剛放了太多血，面色蒼白而黯淡，但他脊背挺直，目光凝聚，仿佛沒有察覺到百姓們不滿和懷疑的眼神，快步行走在街道之上。
他只有三日的時間，他必須趕緊找到崖羽。
沈洺安排手下士兵分散搜尋，自己也快速穿梭在城中各處的偏僻小巷，一一排查著妖邪的蹤跡。可藏在長安城中的嗜血妖怪比他想象中更加狡猾，完全沒留下絲毫痕跡，根本抓不住尾巴。
最近這段時日，這妖怪日漸猖獗，害人無數。僅僅這一天時間，沈洺就看到了好幾戶掛滿白布送葬的人家，哀痛的哭嚎聲一直縈繞在耳邊。
沈洺想要進去探問情況，可痛哭的家屬在看到他的一瞬間，表情就變得冰冷無比，仿佛他也是造成這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之一。
他本應保護一城安危，卻因為自身的無能，使得親人陰陽兩隔、家庭支離破碎。
他也有罪。
沈洺只能沈默地離開。
一直到日暮西沈，他也沒發現任何崖羽的蹤跡。入夜之後，黑暗中的長安城危機四伏，普通士兵遇上妖邪基本上兇多吉少，沈洺只能撤回搜尋的士兵，自己獨自一人繼續查探。
早在日落時分，街道上就再無人影，空蕩蕩的大街上，只有沈洺獨自行走的身影。
這時，路邊的小巷中探出一個頭發烏黑的小腦袋：“沈叔叔。”
沈洺一楞，立刻快步走了過去，蹲下身來：“小十七，你怎麽在這裏？我不是說過，天黑之後不要留在外面嗎？”
這個名叫十七的男孩是他收養的孤兒，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明亮又機靈，平日裏最喜歡抱住他的大腿撒嬌，可現在的他，卻小臉蒼白，渾身顫抖，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。
沈十七一頭撲進沈洺懷中，語無倫次地低聲喊道：“我看太陽落山了，就想回去了……可，可是我突然碰見了一個怪物，它朝我撲過來想吃我……然後，然後它就和另一個怪物打起來了……”
沈洺連忙把他抱了起來，問道：“你有沒有受傷？有沒有哪裏痛？”
沈十七把臉埋進他胸口，搖了搖頭：“沒有，我沒受傷……那兩個怪物打起來之後，我就跑走了。”
沈洺剛想追問怪物在哪裏，城東的城墻下，突然傳來一聲爆炸的巨響。
“轟隆！”伴隨著巨響，數道驚雷從天際狠狠砸下，將半邊天空染成白色。
沈洺把沈十七放回地上，摸了摸他的頭頂，輕聲說道：“我去那邊看看，你趕緊找地方躲起來。等到天一亮，立刻出城回家，知道嗎？”
沈十七點點頭，抱住了他的大腿：“沈叔叔，等你打敗了那兩個怪物，就回家看我們好嗎？”
他依戀地仰頭看著沈洺：“弟弟妹妹都想你了，也想葉叔叔了。”
沈洺心裏泛起酸脹的暖意，低聲說道：“我知道，我……我們會去看你們的。”
“嗯！”
沈洺看著沈十七的身影逐漸跑遠，深吸一口氣，提劍向巨響的方向飛奔而去。
天空中烏雲密布，炸響的驚雷越來越密，厚重的城墻被硬生生炸開一個缺口，現場火光四起，黑煙滾滾，地面上濺滿鮮血，可見戰況激烈。
沈洺趕到的時候，卻沒看見崖羽的身影，只有重傷的夜叉鬼躺在墻角，生死不知。
沈洺立刻沖了過去，焦急地大聲喊道：“清洛！葉清洛！醒醒！”
身形高大的夜叉鬼撞倒半截矮墻，躺在一堆砂礫之上，渾身又是血又是灰，狼狽極了。他雙眼緊閉，從右肩到後腰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，額角上的紫色犄角黯淡無光，身後的黑翼也因為疼痛微微顫抖著。
沈洺突然被巨大的恐懼籠罩，他仿佛又看見那個只剩下一口氣瀕臨死亡的葉清洛。強烈的絕望襲上沈洺心頭，令他手腳發麻，雙膝一軟，幾乎站都站不起來。
他踉踉蹌蹌、手腳並用地爬到葉清洛身邊，摸到他還帶著暖意的體溫，一顆吊著的心才又重重落回胸腔。
葉清洛迷蒙中聽到沈洺的聲音，掙紮著睜開眼來，暗沈的黑夜中，微弱的火光照亮沈洺的面容，他驚惶的神情和心疼的眼神顯得極為刺眼。
這個冷冰冰的大劍聖，也會心疼？心疼誰？他這個妖怪嗎？
葉清洛閉了閉眼，他想扯開一個冷笑嘲諷他，可出口的卻是痛苦的咳嗽聲。
沈洺想把他扶到自己懷裏，可對於人類來說，夜叉鬼的身形過於高大，他只能幫葉清洛稍微坐起身來，一邊拍著他的背，一邊焦急問道：“你怎麽樣？傷得重不重？要不要緊？”
葉清洛皺眉打斷他：“你啰不啰嗦？”
沈洺惶然的神情一怔，葉清洛繼續說道：“你有空浪費時間問我這些問題，不如去追崖羽，這麽一耽擱，他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。”
沈洺這才反應過來，趕緊問道：“剛剛傷你的就是崖羽？他去哪裏了？”
“他打傷我就跑，我怎麽知道。”葉清洛眼中冒出惡狠狠的兇光，情緒起伏間卻扯到了傷口，鮮血飛濺，疼得他兩眼一翻，差點又失去了意識。
葉清洛雖然是個妖怪，卻意外地怕疼，平日裏一點點傷口都會惹得葉凝霜心疼地抱著他呼氣，今夜卻被劃開這麽一大道傷口，令他疼得眼冒金星，幾度都快昏厥過去。
沈洺見他臉色慘白地向前倒去，連忙用自己的身體撐住他的胸口，小心翼翼又手足無措：“清洛，你先不要說話了，我帶你去包紮傷口……不，先止血……我們先去止血……”
葉清洛已經聽不清沈洺在說什麽了，疼痛令他的思維停滯，感官也變得遲緩，但他仍然清楚地知道，他面前這個人，是大寧的神威將軍沈暝，是劍下斬妖無數的劍聖，是為了大義可以毫不猶豫拋棄他的人類。
昨夜自己還在與他針鋒相對，今夜竟就在他面前身負重傷……都怪那個叫做十七的小鬼頭，要不是因為他，自己怎會落到現在這任人宰割的地步……
葉清洛腦中一片轟鳴，根本不知道沈洺在說什麽，他慘笑著咧開嘴，喘息著說道：“你曾經說過，若我再踏進長安城半步，定斬我於劍下……現在，你可以動手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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